（三）

一开始卫思逸便听人这样说，但他怀揣着自己的心念加上早些年也确实攒下过些家底，所以很是不信邪。

他南下前是地方报社的编辑，靠着笔头子挣钱。因着也算文化人，平时还很是得人抬承的。不过兴许就是因为有人抬承才一时把不住势。

他来了沪安便很快遇上了坎坷，几次应聘几次不成，作为编稿人投稿也全都石沉大海。弄到最后反是靠着卫倏的母亲做事补贴家用。可就是如此，他还是不信邪。因着妹妹落脚，他便觉着自己自然也成。

他这等人有文化，却最是自命清高。家中无来源，眼看房租快要交不上叫东家赶出去，却还秉着自己的那点文人气量不肯低头，做那些诸如扛包吆喝卖体力一类看不上眼的营生。

刚来沪安，他们住的起小公寓，后头先换成弄堂小屋，接着换成亭子间。屡屡碰壁之下，算是折了卫思逸的骨头，他却还要脸面，在外头充不成大，回到家便使狠耍赖给老婆看。

卫倏的妈妈那时身体便时常有病痛但又怕费钱，小病小伤便忍过去，时间久了就落下了毛病来。

商盛松那时为着自己的小营生四处跑通，日子紧紧巴巴，也因着卫思宁的缘故时常接济大舅哥一家。

卫思逸来沪安原想着要落定了便给卫倏找学上。一开始找的就是很好的学校，可大概就是因为好，所以开支也跟着水涨船高。后来日子紧巴起来，光靠卫倏母亲，这开支筹集便有些困难了。时日不久，卫思逸便自作主张让卫倏留在家里。

一开始他说得倒好听，什么反正外头教的也是识文断字，他也能教。至于数理学问，他则说是往后出门买东西又用不上白天数理公式解析，便是学了，最后也要丢的。可之后，他又认识了几个朋友时时出去跑，从来也不见真的踏踏实实教卫倏做过一篇像样的文章。

那时白日里卫倏母亲到人家家里做事，不能带着卫倏便时常将她留在家里。后来是商盛松不忍便让卫倏跟着他。他南来北往的跑，认得几个教师朋友，便时常将卫倏委托给朋友照看。

当然，这也不是白照看，商盛松出钱，算上吃饭教课两个礼拜给这教师五角钱，总不至于叫卫倏荒了学业。从后来的事情看，若日子这样过下去也不坏。

可叹世事无常。

卫思逸认得那几位友人全然是些酒色之徒，是见卫思逸实是个草包，奔着他手里剩下的那点家底来的。

初识时这几人请客吃饭将他奉为上宾。卫思逸许久不受人抬承便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一路进沪安吃了许多亏，眼下遇上这几位“挚友”是要转运了，因而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待熟悉了，这几个友人便将他诱进赌局，先是赢局陷他深入，接着便是赌局豪掷却赔得干净无力偿还。恰在卫思逸需要帮助之时又上来给他介绍了高利贷东家，先是百元，后是千元，再往后便是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直到存在翻盘的心思，将人也赔上了桌子。

先是卫思逸自己的两根小指，后来是能做文章的右手，再后来便是卫倏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