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阿姨，您尝尝，我做的菜也不赖。别光夸小倏啊。”华芳将碟子里的肉夹给桌子对面的顾湘厢母亲。

卫倏一笑，紧跟着又调侃了一句。

顾湘厢失踪后，华芳和卫倏便经常到顾湘厢母亲这儿来作客。说是作客，每回来都买好些东西，又是做饭又是打扫卫生的。

“谢谢你们……要是……”顾湘厢的母亲将菜喂进嘴里，咽下去话未出口便有了哭腔。顾湘厢被警署定性失踪后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日是不以泪洗面的，眼睛已经哭出了毛病。上回卫倏还专程带她去看，好在没有大碍。

“阿芳，你看你，还夸自己的菜好吃呢。阿姨，您吃我的，别理她。”卫倏眼看顾母伤心，又夹了一筷子菜到顾母碗里故意岔开话头。

顾母知道卫倏心意，含着泪笑了一声。卫倏这才递上手绢给顾母擦泪。午饭之后顾母用了安神的药便睡着了，卫倏和华芳才悄悄告辞。

华芳的家离得近，两人便散步走过去。

“再这么下去顾阿姨身子肯定出问题。”华芳叹了口气，看向卫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们经过服装店时在橱窗前住了脚，里头正展示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卫倏带着华芳停了脚步，片刻后才回答：“——也离不远了不是？”

“啊？你说顾湘厢的事儿？”华芳听着卫倏笃定的语气有些吃惊，“你想到主意了？”

卫倏没再说话，带着华芳继续往前走。这条道边种着的国槐也开始落叶，有些掉在地上没有清扫的叶子已经发脆，小羊皮鞋底踩过去时总能发出酥脆的声音。卫倏好像很喜欢这种声音，便专挑着有落叶的地方走。

华芳觉得她这举动有些孩子气，可也跟着她向前走去。

“你说什么？这怎么行？”华芳惊叫一声，“万一出岔子，刘志杰那个畜生动手，你出危险了怎么办？”

卫倏倒是神色平静，她手里握着刚刚华芳递给她的水杯：“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往后再想找到机会治刘志杰可没有了。当天人多他行不轨是没办法抵赖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算我求求你了。”华芳蹲下身子扶着卫倏的膝盖。“阿芳，你知道这是主意是做什么吗？”

卫倏眼神平静：“这是害人。哪怕对象是刘志杰，这也是害人的法子，他叫人擒了是要到牢里去的。”

华芳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当然知道。所以你就不能另想法子吗？一方面是危险，另一方面就是叫人识破了就是身败名裂，得被人用唾沫淹死的。”

“——可还有什么法子呢？错过了这个机会，拖得越久，找到湘厢下落的可能性就越弱。我们都晓得湘厢失踪前就是跟刘志杰在一块的，可因为刘志杰的父亲也是混鸱帮堂口的，还是做生意的老沪安人。她的案子不了了之。刘志杰就是被叫去询问了一下就算了。制不住刘志杰，湘厢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卫倏拧住了眉头，往窗外望去。华芳则垂下了头继续听卫倏说下去。

“——刘志杰尚且如此，难道我们还能忍着去跟他身边那些狐朋狗友搭线？现在花几个月工夫才跟他搭上线，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得再等几个月才能问出来湘厢的下落？别说是我，就是刘志杰也根本忍不了。”

华芳听到这儿才觉出有些不对味抬起头来。她略有些疑惑的看向卫倏。

卫倏没有回避她质问的眼光，咬了咬牙，吐字毫不犹豫：“——他原本就是为了出那天叔叔给他受的气才同我在一块的。他就是为了我身子来的。”

华芳一愣，卫倏这话如平地惊雷。她猛站起身来在原地踱了两步才想清来龙去脉：

“……去你家那天你说的是接近刘志杰套话……”她转过身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到公馆去那天，你连我都给骗了？”

卫倏对华芳的疑问不置可否。

华芳踱了两步像是失了力气一样扶着桌子瘫坐下来，她犹疑地望向卫倏。

“你连你叔叔都算计进去了……你知道刘志杰爱玩女人又是个纨绔不服任何人，所以才故意让他对你动心思。你之前跟我说你叔叔那天不会在家里吃中饭——所以你压根就知道那天你叔叔中午会回来对不对？你知道你叔叔难以容忍旁人对你动手动脚的，所以故意选在了客厅，好让商叔叔一见就发火是不是？”

“阿芳，我的计算没有那样精准。只不过是利用了人的性格和一个机会——刘志杰比我想的还要流氓，所以能奏效反而托了他的福。”卫倏终于垂了眼，“至于我叔叔，还没到他发挥作用的时候。”

华芳听着卫倏的结论，略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半晌之后才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那你现在要怎么做？”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阿芳，这是个好机会，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不会错过的。”卫倏站起身走到华芳面前，像是等待审判一样坦然地看着她。

“我原来只知道你善解人意，却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样细腻缜密的算计。卫倏，这是为了找到顾湘厢的下落，否则我是绝不会同意把你自己当成筹码的。”华芳咬住了下唇，“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卫倏就笑了起来。

初秋日风紧，裹得窗子吱吱作响，一直到傍晚时分，华芳才将卫倏送出了家门。但临走时她还是很担心：“小倏，这是做赌，我知道你已经定了决心，但还是再周详些的好，多计较总是没错的。我会按你的安排行事的。”

卫倏点头，往楼梯下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喊了华芳：“华芳。”

“还有什么事？”

“多谢。”

华芳一滞，松了神情，没再说话，只是冲卫倏摆了摆手。

返回屋里时天已经暗下来。华芳没有开灯，倚住门站了好一阵子。她试图在黑暗中用自己仅存的视力去辨别方向和东西的位置，脑海中给出确切答案后才拉了电灯绳。

结果显而易见，哪怕是在自己所熟悉的住处，她的判断也不能完全对应。

她有些失落地坐在了椅子上，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