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裁雪】

见史家女眷的那个早晨姑娘眼下青的十分明显，我替她梳妆时，她从妆奁里取针刺破了自己的指腹，神情都没变，默了一会才说打起精神，也不知是说给我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进堂屋前，徐妈妈亲自过来接我们，这位老妈妈年纪比老太太稍轻些，精神头没地说，穿着一件绣了竹纹的褐色褙子，头发绾的一丝不苟：

“姑娘的孝心老太太都知道，只是前些日子身子不爽，有起子小人在背后生是非也管不得。姑娘是柔宁侯的女儿，到史家来自然该是第一等的待遇，昨儿睡前老太太还看看经卷呢，晨起就念叨您，这才让我亲自过来引您来了，这会子几个大娘子、小娘和姑娘还没到齐，您跟着我过去兴许同老太太说上二三句话。”

文茵没多应承，只说都是孙辈该有的孝心，徐妈妈客气，多谢老夫人挂念云云。 

徐妈妈那番话让我忍不住思忖老太太与那管家媳妇之间怕是有些嫌隙在。等真正见到老太太和几个媳妇时我才确信了此事。

我们进堂屋先拜过老太太。史老太太便拉着文茵说了些话，大抵是姑娘的经卷确实抄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两人的几句话除了姑娘问候老太太，便都是围绕着经卷和京郊寺庙展开的。等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几个小娘都到齐了，如今真正管家的娘子于氏和史文芩才姗姗来迟。

这于氏是老爷二弟的正室，生了一张粉面鹅蛋脸，柳眉杏眼，容貌堪称秀致，穿着却艳丽得不太大气。大娘子倒比几个小娘还招摇，偏还端着大娘子的架子，所以显得很是倨傲。老太太的眉头从这于氏进来就没散开过，但于氏似乎也不大在意，问过安就坐下了，姑娘行礼时眼皮都没怎么抬，倒是史文芩还很温和地问了几句。余下的几个媳妇是后头三个庶出兄弟的正室，倒都还知礼稳重。

按说能来问安的小娘都是被老太太应允过来的，可于氏这边三个侧室一下子都到了，几乎是赤裸裸地打于氏这个媳妇的脸，可见婆媳之间的嫌隙至深。 

请安之后老太太留了文茵备茶问话，左不过都是些衣食住行下人伺候的话，只是老太太拉着文茵的手问得真挚，所以客套话听起来才有那么些滋味。文茵客气，一一应了老太太关心寒暄的话，末了又表了表孙辈的孝心。

我实在听不下去两人有来有回的打太极，不知要说到何年何月去，正想着等会跟着徐妈妈出去到下房备茶，老太太就说到了自己的管家媳妇于氏和孙女史文芩：

“如今管家的人不大懂事，连带着文芩那孩子素日都与我不大亲近，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的，方才看着你们姐妹倒能说得上话。你若是有心，倒是能带带文芩那孩子。”我不晓得要对老太太这话做出些什么反应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

“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的。”文茵自是有孝心的！

听到这话文茵大抵也怔住了，默了半晌才接上了老太太的话：“祖母，您是知道的。我也才过来半月有余，文芩妹妹先前又一直在佛寺，关系到底是淡泊些，是不如府上的几个兄长跟文芩的关系好的……”

我看着老太太轻轻松了一下抓文茵的手，似乎是想放开，却又怕显得冷淡，才复握住。

文茵的话音还没落地，老太太便张了口：“无妨。眼下是淡泊，往后总会深厚起来的。”老太太说完便松开了文茵的手，看着漫不经心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褶，神情有些淡漠。 

我站在文茵背后，只看到她双肩起伏，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她的话还没从喉咙里跑出来，徐妈妈“适时”地带着几个婆子过来，说后院有要紧事。

要紧事？如今后院的事一应是媳妇于氏裁断，哪里有什么真要紧的事情轮得到老太太来过问？

我有些气闷。文茵已经起身要告退了，老太太也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已经全无方才和蔼的祖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