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裁雪】

这年春日气候异常闷热，俗语道“春雨贵如油”，可见春日气候是一年年成的象征。入了夏各地便有了暴雨的消息，南边庄稼受涝严重，北边又被旱灾所困，京郊赶来逃荒的饥民愈发的多了。有几次我出去跟着采买府上的东西，眼见着城里市集上但凡有空出来的墙根就一定有或坐或卧的乞丐和逃荒出来头插草标的饥民。

我不太通政事的，但从文茵口中也知道了陛下向几个州府连下数道御诏赈灾，各地区通判督事，州府地方上一些州府商团也跟着下了灾区，老爷便是其中之一。

文茵在史家府上收到信函时老爷都出发四五日了，是去西北边受旱灾的州府。我问文茵老爷有没有在信中提到具体是去哪里赈灾，文茵一张嘴竟有些失声，许久之后才说出一个我异常熟悉的地名——雍关城。

他还是回到了与夫人初识之处，或许也是因此才不忍雍关城百姓忍受饥荒，便是冒着风险也要去雍关城一趟。老爷是六月中旬过去，直到腊月里还有信函，文茵收到的最后一封来信中说他兴许能赶在年前回到京城，还说要叫文茵不要忧虑。可是这封信之后，老爷便再无音讯。 

到第二年开春都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于老爷商团的任何消息。文茵托人多方打听始终只能得到老爷在雍关城的讯息，却没人晓得这家商团在雍关的具体情况。

于氏忧虑文茵，托了自己本家在雍关的人打听消息，却被告知商团早在年前就回到了京城。 可老爷呢？老爷和商团都没有回到京城来，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悄无声息没了音讯。我没想到我送他出史家会是文茵和老爷的诀别，我竟然疑心老爷早就知道这次行商自己怕是回不来了，所以才早早把文茵送到史家来，然后便为着自己与发妻的初识奔赴远方。 

仙元二十年三月初，京城刚冒了一点春意。人们都在感慨说今年恐怕是个好年成，去年一年旱涝交加，总算盼出头了。

文茵昏倒那日，京城下了第一场春雨。她是在给老太太问安时突然倒了下去，惊得老太太在佛堂里连念了好几日的经。

于氏从府外请来女医诊治，开方子时我就在跟前伺候。那女医说她是五内郁结，病气积聚，病从心来。沉吟良久之后又说开出的方子治得了身病，到底治不了心病，若是心结不散，开多少药也无济于事，看着身体是康复了，往后也会反反复复被病气折磨。

女医离开后我和于氏去看了一眼刚用完药睡下的文茵。她的样子几乎回到了夫人刚过身那时，住在史家这些日子才养回来的身子又回到了当时，整个人瘦得脸颊都有些凹进去，就算是睡着，也能瞧出眉眼间的憔悴。 

我对于氏说文茵自夫人过身后其实就长久沉默着，私下里也不大爱说话。于氏心里清楚也文茵这突如其来的病是何缘由。但是史家托的人一应没有消息，老爷和商团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悬而未决的像一把利刃一样挂在头顶上，到底也没有办法。

于氏说干脆骗骗文茵先养好身体。话一出口，莫说是我，便是史文芩都晓得以文茵的思虑看出来只在时间早晚。文茵大概病就病在了太清醒，用那些清醒的思虑不断地折磨自己。冷静克制地像维持人偶一样勾勒自己，妥当到了极点就是对她自己的极不妥当。

史文芩的想法大约与我是相同的，她说不如就这样先维持着，待身体好些了可以四处走动了让姐姐自己选个去处。史家府上到底因为钱小娘和老太太的缘故使文茵受累，待身体稍好些姐姐若是想回吕府便回吕府，想去雍关城也并非不可。眼下却是什么都无须与文茵说的，只要好好看她养病也就是了。 

于氏是有顾虑在的，史文芩和文茵都是今年及笄，如今文茵回史家，及笄礼自是要在史家操持，她做母亲的也更忧虑史文芩的及笄一事。史文芩的婚事由太老爷和于氏的娘家操持，与当今王储之争息息相关。

去年文茵回史家之际，朝内就风云迭起，青阳王被遣至北境御敌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似乎是一直支持青阳王的沙博威突然倒戈起先一直示弱的临昌王，又与史家支持的汾安王开始联络。京城百姓对此众说纷纭。六月里老爷启程前青阳王就到了北境，正赶上北境夷部奇袭，打了一场惨仗，从那时开始，京城上下就开始有传言说青阳王身负重伤。不过此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是无人知晓。 

青阳王府当日为了尽全力拉拢史家，下过聘书，太老爷也认为此事大约可行。他是为着维稳史家，所以即使他所处的派系是支持汾安王的，史家也与其他两位王储有或轻或重的交情或是姻亲。若是青阳王未被沙博威背刺，或许史文芩真就嫁给青阳王了。

问题在于青阳王突然失势，婚约是不能作废，可白白把女儿嫁出去却实在是笔赔本账。幸而临昌王算是通情达理，在取得沙博威这一派支持后还是选择继续拉拢史家。

史文芩是自幼养在太老爷身边的嫡孙女，比之文茵的亲疏远近，临昌王与史文芩的婚事敲定也只在迟早。可是若在青阳王势弱时公然悔婚，定然要让史家背上骂名，若处理失当还会得罪一直抚育青阳王的太后。婚是悔不得了，要嫁的人选自然就落到适龄的文茵身上。

史家家宅一直阳盛阴衰，旁支的女子不是嫁了人就是年幼，除了文茵倒还真没有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