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季掌事。”

裁雪搀着史文茵从车上下来时季宁已经等候多时了。她见史文茵素来是掌事打扮，今日似乎有意收拾，妆容明艳袭人。

从汇琳珍正门进，穿过售卖饰品的正堂到里间，再顺楼梯上到回字形的二楼——这才是汇琳珍正儿八经会客的地方。走在廊中只能隐约听见宾客交谈之声。顺着四周木围栏向下一望，楼下正堂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季宁把史文茵和裁雪主仆二人送进了最里侧私密的一间落座，忙不迭让伺候的人上茶，半点不敢怠慢。坐着寒暄不过片刻，季宁便找了个托词拉着裁雪下楼，独留史文茵一人在内室。

史文茵也不急，在屋里缓缓踱步，走到窗边一下子推开窗子，视线所及正至街角，那里今日还停着几位出行贵女的车架。史文茵眼睛看着楼下光景，耳朵却捕捉到了房内开门和车轮行过的“辘辘”之声。

事情正如她所猜测。史文茵轻轻地搭起了扇子遮住半张脸，额上的青红伤痕虽未痊愈也用膏子细心遮盖过了，生了一双剪水秋眸的娴静少女转过身向来人见礼，语调温柔：“殿下，久违了。” 

“是何时晓得季宁身份的？”姜维桢拂袖斟茶，表情和缓，为史文茵递上茶盅之后还不忘从怀中取出史文茵今早叫人递过来的信函，信函裹两层信封，外侧那层写明是汇琳珍主人启，里头却明写青阳王亲启。

大抵是觉得史文茵如此行事颇为莽撞，姜维桢摇动四轮车坐到史文茵对面时嘴边便不自觉噙了些无奈的笑意：“此函件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史姑娘这名声也是岌岌可危了。”

史文茵还是用扇掩面，眼睛却眨了眨：“名声危险，如今累及的也就是将来的夫婿了。我自是不怕才敢行事。若是怕了，今日也就不必过来见汇琳珍主人了。”史文茵全然不看信件，只自顾自饮了那宗室亲自斟出的茶，微苦的茶水在舌尖上打了个滚。

史文茵轻轻皱了皱眉头，只拿眼睛觑姜维桢。见姜维桢全然不与她对视，一派饮茶怡然自得的模样，默了好半晌，再开口才没了少见的伶牙俐齿：“莲子芯茶性凉，夏季里败暑倒是尚可，这个时节常用却是有些伤身了。” 

史文茵把饮尽的茶盅推到了姜维桢那侧：“季姓乃是先帝朝镇北将军的姓氏，季将军是我母亲的武学师父，他的长女是陛下的淑德妃，殿下的母妃。”

史文茵语调缓缓，看着姜维桢为她斟上第二盅茶水，轻道多谢，才又接着说：“季宁先是在中秋宴前提点了我为太后娘娘备礼一事。她若真的只是汇琳珍掌事，如何能够如此细致地知晓内宫事务规矩？前日来访，季宁说那日能够搭救于我是因着要去京郊工坊催工。可是汇琳珍的工坊与我受伤之处从内宫出发是全然两条路，若是真的去工坊，是断然赶不及救命的。”

史文茵又执起茶盅：“我要托府上的管家打听一下汇琳珍的传闻倒是容易。”

她饮下茶水，盅内不是莲子芯茶——姜维桢手中执的是阴阳壶。她在扇后淡笑：“殿下没想着瞒我，只是我才察觉罢了。”

姜维桢不置可否，那抹隐约扩大的笑意在被史文茵察觉之前收敛起来，神情和缓：“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史家又有在朝为官者，自是不难想象你的处境。为着这门亲事和颜面，也不能白白地让你在案板上为人鱼肉。”言毕姜维桢倒皱了皱眉头，自觉出口的话过于客气。原是关心的话，听来倒像是为了皇家颜面一样的生涩。

他颇有几分言不由衷的矛盾，一时堵在了心口。 

史文茵听着姜维桢的话，前来时隐约的那抹女儿心思便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好依着姜维桢的话音作答：

“殿下过虑，我虽是性子优柔，尚不至于替宗室丢了颜面。不过眼下却有一桩事是需要殿下相助。”她起身福身见礼，话里也多了些冠冕堂皇的托词，“今日过来也是为了这桩事情。原是史家府上的事情，不好使殿下忧心的。”

她抬起眼睛来望向略有疑惑的姜维桢，心中竟因着这些并不真诚的言语骤然心虚起来：“是为着聘礼的事。”

话音一落，姜维桢皱起了眉头。他今日未持羽扇又身着轻便的赭石箭袖常服，哪怕是身置四轮车之上，一手抚膝身微后倾的体态也正显将者威严。此刻颦眉，脸上的神情便看着有些严肃了：“还请史姑娘细说一二。” 

裁雪知道史文茵在上面与汇琳珍老板见面，可是在下面候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来，她便有些焦急了，起身在正堂当中转悠。

季宁也在一旁等着，被她晃得眼晕：“你也不必如此担忧，她在汇琳珍又不会伤着，何苦这样子转来转去地劳累。”

裁雪倒是点了点头，却又凑近了那些装小配饰和绒线的匣子：“我也没担心，就是想转转——”

季宁听这话刚想反驳，就听裁雪高兴地唤了一声：“姑娘！”

季宁一回头，见史文茵扶着梯栏下楼，动作也有些缓慢，知道她是腿伤还未痊愈，便也就任由裁雪上去扶了人下来才见礼，“史姑娘。头面赶出来了。”

“多谢季掌事。”史文茵还礼，走到外侧正堂才从季宁手上接过那个装着头面的锦盒，打开时似乎在史文茵意料之中，她神情变化不大，但是裁雪的眼睛都瞪圆了——镶嵌的珍珠光泽温润，品相上乘，累丝的东西与史文茵画稿上的东西分毫不差。

画稿的是有心人，制造的自然也是有心人了。

史文茵微微抬头，果然在二楼看到了一片赭石色的衣。她便朝着那个方向深福一礼。上了马车回府时裁雪一次一次打开那装头面的盒子仔细地看，亮晶晶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史文茵。史文茵知道她心里好奇，却还是没有多说，只管让她候着，兴许后头史家府上会有大戏等着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