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原本二人都随着史家的气氛做沉郁，到了马车上说起方才的事情来可真是轻松了不止一倍。 史文茵说起史文芩的事情语气很是无奈：

“——程小夫人如此，便是嫁过去，府上也是明争暗斗不休。依着祖家的情势，便是将相之家也攀得。又何苦非要去奔那宗室高门呢？”史文茵很是不解的样子，“原本有机会可嫁宗室倒是嫌厌，如今予了旁人又觉得不甘。既想着攀龙附凤，又左右挑拣不定。妾倒是真瞧不懂了。”

“有何不懂的？思攀龙附凤不肯当费。算计自不是为了被算计的好处。眼下日子安定，他们自然是心有不甘。”姜维桢握住史文茵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捏起来。

史文茵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见妹妹和婶娘是真有不甘之心呢。”

话音一落，姜维桢倒是好奇起来：“——那你呢？可真有后悔过被你的祖家算计嫁予我？”

史文茵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又撩了撩车帘去看外面，眼见是不想回答的样子。

姜维桢更是好奇，握住了史文茵的手腕：“此事夫人可非得给我个答案不成。”说着姜维桢便伸手去捏史文茵的耳垂，“嗯？夫人？”

史文茵果然捂着耳朵转过脸来，更是无奈。昨夜共衾之后姜维桢便愈发大胆了。这会儿子伸出手去摸她的下巴。姜维桢比史文茵高些，习武之人又身形宽大，就这么顷身过来，史文茵哪招架得住？她脸上作烧，避开姜维桢的眼神，用手抵了抵他的心口，一时温了声音：“殿下又胡闹。”

姜维桢反倒笑了：“本王哪里胡闹？夫人不肯答话，倒怨我胡闹了。”

史文茵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推开了他。好在姜维桢也知道分寸，还是收敛了些，只将她的手继续团在手心里。史文茵呼吸微平，再看向姜维桢多了些嗔怪：“殿下如此，竟也不怕妾真恼了。”

姜维桢一笑：“吾倒顾夫人，怕夫人不恼。”

“殿下。”史文茵含了些笑，皱眉又嗔了一句，“也不知殿下如何修得这油嘴滑舌的功夫。”

姜维桢笑意更重，直直看向史文茵双眼：“功之不修，思夫人之自然矣。”

史文茵微微睁大眼睛，只觉得被姜维桢握着的手臂都微微发麻。她稍有怔愣，简直要溺到姜维桢那双英挺含情的眼睛里去。她只觉得颈项都发热，两人挨得太近似乎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她连忙移开了眼睛，语气里嗔意更重些：“殿下轻佻，安有王公之贵乎？”

姜维桢闻言则稍敛笑意，将史文茵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史文茵因着这动作回过头来，只见姜维桢正色：“君人而不著情好，则我宁无为王公贵人。”

史文茵怔住，无意识地唤了一声“殿下”，一时之间心跳如鼓。

马车停当之后裁雪照例预备搀扶史文茵。可她还没来得及搀扶，史文茵便已先行下了车架，也不管还在马车里的姜维桢，只管拉着她逃也似的进府门。夫人如此，就连扶姜维桢的季七也有些奇怪。他悄悄打量了一眼就明白了。因为笑意未完全收敛的姜维桢还在原地注视着史文茵有些仓皇的背影。

“殿下——”

季七还是张口欲问，话音都没落下便被姜维桢冷声打断，似乎颇为不满他的多嘴：“进府就是了。”

史文茵进正院之后便进屋合上了屋门，前来迎接的梁妈妈都有些吃惊，她睁了睁眼睛询问看上去同样不解的裁雪：“夫人这是怎么了？”

裁雪只能摇摇头。

确实不像个王公贵族，倒像个登徒浪子！

史文茵贴着紧合的房门平复呼吸，脑海里却全是方才姜维桢说话时那双眼睛。一时之间她更是羞臊了，本来逃回来是想着避开姜维桢恢复正常的，心口悸动却愈发明显，连带着整张脸都烧起来。

殿下也真是……真是……

史文茵带着一点气性坐下来，揉了揉自己热乎乎的脸，一时气闷，想要在心里骂两句却也找不出个词说姜维桢，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念登徒浪子。她算是知道了，眼下自己是可算是让姜维桢拿捏住了。

“兄长，兄长你就答应我吧！”

裴微微神情略有些激动，看向站在窗边沉着脸似乎在远眺的绒边鸦青袍子的男子。

“答应？你且仔仔细细地告诉我是不是又惦念上了与青阳王的事？”裴英华猛地回过头来，一双鹰似的眼睛严肃地望向自己的小妹，语气很沉，“你前些日子才见过程小夫人吧？又同她说了些什么？你打量我不知道？”

裴微微的眼睛瞪圆了：“兄长让似云监视我？”

“是防着你做些蠢事。”裴英华神情平静，走过来撩袍坐下，一举一动矜贵得全然不似寻常商贾之士，“程小夫人挑拨着你去温国公夫人的局上寻青阳王妃的麻烦。我若不知内情真允了你，你丢丑岂不是蠢事。”

裴英华毫不留情冷笑一声：“到时闹得满城皆知，你当程小夫人可会助你？替你说一句话？” 裴微微脸色微变，却还不肯服软：“兄长连允都未允，怎知我会丢丑？”

裴英华只觉可笑：“你去就是为冒犯青阳王妃。商贾之女，以下犯上，怎么都是丢丑。生出这个念头来就是赔本，还用得着我允你？”

裴微微明显语塞，拧开头隔了一阵子才说：“她不也是商贾之女？何况我还同殿下是青梅竹马！”

裴英华闻此言眼神都有些怜悯起来，“我看你是久在家中糊涂了。”

裴微微不忿抬起头来，“我说得有何不对？她不确实是商贾之女。”

“商贾之女？程小夫人的爹还因本家是戴罪之身呢。你如今却敢以家族戴罪之事去同程小夫人说吗？”裴英华摇了摇头，似乎是无可奈何了，“当真愚钝。”

裴微微彻底安静了下来，顿了顿又抬头似乎还有说辞，裴英华直接打断了她：“你可听闻了最近街面上的闲话？”

裴微微语气极冷：“我愚钝，却不是长舌妇。”

“裴微微呀——你永远精明不到点子上。”裴英华又是一句，惹得裴微微直眉怒目也不甚在意，“于家的老太君近些日子成日进宫面见太后，是因着陛下有意为四殿下择一位王妃主理府事。陛下因着程家公案的缘故不满程小夫人得了名分，现在选王妃就是为了敲打京城程家一支。” “你说的这有什么干系？”裴微微瞪着裴英华，似乎是找到了辩解的地方。

裴英华也不急，先喝了一口茶水才解释：“有什么干系？云老太君是眼下待嫁的史家姑娘史文芩的外祖母。史文芩的姐姐就是程小夫人挑拨你找麻烦的青阳王妃。你说这之间有什么干系？”

裴英华一顿，眯着眼睛看慢慢反应过来的裴微微，“想透了？”

“程小夫人利用我？”裴微微看向裴英华，“她不想让史文芩嫁给四殿下？”

裴英华看着偏离重点的裴微微愈发无奈：“是不想有人做四殿下的王妃。”

“那，那温国公千金最近不也大张旗鼓地安排此事吗？程小夫人又何必利用我？”裴微微自己思量了一下，又很是疑惑地望向裴英华。

裴英华是彻底语塞，动了动脖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才说：“要是她真能对付得了温国公，她会不出手吗？”

裴英华翻了下眼睛：“我真不懂像我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程小夫人眼下因为怀着孩子觊觎王妃的位子，她要确保在生下孩子之前没有人能做王妃。陛下挑在这个时候为四殿下选妃就是要打程小夫人的脸，明白了吗？”

裴英华解释到最后都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了。隔了一会裴微微才转过脸来：“你这算不算揣测圣意啊？”

裴英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眼前一黑，好半天他才挣扎着摆手缓过劲来：“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甭管我这是不是揣测圣意，你就说前头我说的你懂不懂吧！”

裴微微看他这样子心情才好了些，只是仍然假作不明，摇了摇头：“我不懂啊，你说什么了？前面那么长一串我怎么听得懂？”

裴英华只觉得自己要是再说下去迟早被这个妹妹气得七窍生烟。他直接站起身来，指了指裴微微，“你，你行。我不奉陪了，跟你辩解我也是瞎了心了！”说罢就拂袖离开。

裴微微看着裴英华的背影才弯起唇角笑起来。谁让前面兄长那么凶她的，现在生气也是活该。

她坐在方凳上伸了伸腿，等了一会，伺候她的似云才弯着腰提着个食盒进来，看着有些心虚：“姑娘。”

她弓着腰半天没听见裴微微应声，就偷偷抬起头来觑。一抬头便被裴微微捏住了耳朵。

“好啊你个似云，当叛徒啦。给裴英华偷偷报信去。”

似云被揪得直叫唤，裴微微才松开她，拿起桌子上裴英华丢下的一把折扇，顶到了似云额上：“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姑娘，那天，那天我听程小夫人说话觉得不放心，回来，回来就跟少爷说了一下……”似云大概也觉得理亏，越说声音越小。

裴微微当时眉头就皱起来了，颇有些不满地抱怨：“你当时就听出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似云低着头心道您正被程小夫人牵着鼻子走呢，就算我说了你能听我的吗？

“说话呀？”

似云正想着，又被裴微微吓了一跳，连忙应声：“啊，我，我忘了。”

“你忘了告诉我，就记得跟我哥说了啊。”裴微微没好气地摔下了那柄扇子。

似云见她是有点消气了，小心翼翼地问：“那，姑娘，还去温国公府的局吗？”

“去。怎么能不去？”裴微微肯定极了，“本来是可以不去的，现在清楚原委就非去不可了。”她磨了磨牙，“程小夫人看着我心思单纯就利用我，我怎么能不衬她的意？我非去。”

似云又撇了撇嘴心道小姑奶奶岂止心思单纯，那是心思单纯又耳根子软又犟，让人一忽悠就跟着跑了还不听劝。

“似云。”

“啊？”似云又是一吓。

她抬头一看，裴微微一脸的志得意满：“你去给我挑件衣服去。”

似云只好应下起身，她倒不忘事，临出门前指了指提进来的食盒：“那是少爷吩咐给您从东欣斋做的点心。”

说完她看裴微微眯着眼睛笑就知道这是没事了，便合上了房门。走到廊上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