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裁雪是去外院找小伍回来碰上“鬼鬼祟祟”的季七的。
史文茵从温国公府上回来去了趟鼎味斋,买了好几样小菜。有几道给了正房做差事的人,有几道原是想等着姜维桢回来一起用的,可是最终也没等到。最后干脆一齐给了正房伺候的人和外院的几位管家,又赏了些银两,容了丫鬟们去取些酒烫来喝。
大家得了赏自然是高兴,梁妈妈和裁雪却都瞧得出夫人是有些失落的。
正好要去外院送菜,梁妈妈让裁雪跟着,去问问殿下有没有捎回来消息。裁雪把菜送到了小伍和大管家那儿。今儿晚上小伍值夜,得了赏自是高兴得很,容裁雪留着讲了好一会的话才把她送过了门廊。结果就撞上了摆着一张臭脸的季七。
他穿得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吓了裁雪一跳。见此裁雪这才知道殿下已经回来了,她还亲自到中堂探了一眼才确定的。
人回来了却一声不吭的,裁雪心里自然是有疑虑的。她问季七,季七却稀奇古怪地不愿意搭理她似的,说了一句他要去替殿下收拾书房便走了。
裁雪这下可是真吃惊了,连忙回了正房禀了这桩事。
史文茵坐在偏厢大炕上同梁妈妈和几个丫鬟行酒令玩笑,也正喝了几杯。听裁雪附耳禀上来这话一开始倒是没什么反应,容得梁妈妈和丫鬟们玩笑连饮四五杯,才找了个托词出了正房,直直往外院去。
姜维桢看着面前的女子愣了好一阵子才唤了一声“夫人”。
史文茵闻言便笑,还未开口便迎着风咳嗽了几声才止住。姜维桢不知道她这是站了多长时间,听着她咳嗽便皱了眉头,叫了下人进来换了壶热茶,出去时又特意嘱咐放下了帘子。见她坐下一如往常想去握史文茵的腕,这次却被史文茵地躲开了。
房里一热起来,史文茵脸上就隐约有些泛红似的。姜维桢只觉着自己与史文茵坐得还是有些近了,女子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暖木香把他才压下去的那点子酒燥劲又慢慢勾了上来。
他轻咳一声稍远了些,给自己的和史文茵都倒了杯茶水。那杯茶推过去却又被史文茵推回来,有些由着劲儿的意思。
姜维桢心里无奈,也不强求,自顾自饮了半杯才问了一句:“温国公府宴可还顺利?”
“殿下以为呢?”史文茵方才就一直等着听姜维桢开口,此刻遂了她的愿,她自己都没察觉出自己回话时染上了些被取悦的欢欣。大约也跟那几杯果酒有些干系,史文茵动作也跟着迟缓了些,她轻轻撑了撑下巴,只觉得门一关帘子一放下来,房里也跟着热起来,脑子也有些迷糊似的。
“夫人若是不答,本王如何以为?”姜维桢一笑,尾音稍软,带了些哄惯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史文茵大约是带着气性更随意了些,倒也乐得同她服软,“夫人不同我多讲讲?”
“那你想听什么?”史文茵用手扶着脸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糊涂起来,已经有些忘了自己方才心底隐约的憋闷来,也跟着温了声音,撒娇似的回问姜维桢。
姜维桢奇怪史文茵这气倒消得快,却也顺着她的话:“那夫人捡高兴的事情同我说来可好?”他说着又将茶推过去。
史文茵却又推了过来,恼了似的嘟囔了一声:“我不喝。”
听着史文茵语气稍变,姜维桢只好应下,史文茵却不说话了。她只是撑着脸仔细地盯着姜维桢看了一会,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便站起身来:“我不讲了。”
姜维桢本是要听她说的,眼见人起身还不等他动作,史文茵就踩到了裙角踉跄了一下子,没扶稳桌子,额头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桌沿上。
姜维桢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他自己已然是双膝着地,而要摔倒的史文茵则直直地扑到了他的怀里,撞的他下巴生疼。
一股子酒气混着史文茵身上素日那股暖香钻进了姜维桢的鼻腔,这气味的主人也在他的注视中睁开了那双映着细碎烛火晃动的明艳双眸。
周遭寂静,史文茵约是还糊涂着,顺着她碰疼的额,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抚姜维桢的颌,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姜维桢的嗓子突然就喑哑了,他握住了史文茵的手,沉沉唤她的名字,吻过她的指尖。
史文茵直了直身体,如姜维桢一般双膝着地,她将额抵近姜维桢的颈窝,手环在姜维桢的腰上,吐纳轻快,缓缓开口:“殿下顾不得了吗?”。
姜维桢闭了闭眼睛,气息不匀,有些回避似的轻轻握住了史文茵环着他腰的手腕:“——顾不得了。”他只是握着那双柔软的腕,却好半天都不再动作,似乎也下不去避开史文茵的决心。
“府宴之上,程小夫人说起身孕的事。”史文茵慢慢地眨着眼睛,声音像是清明街上卖的青粿面皮包起豆沙馅一样黏糊起来。
“……文茵怎么答的?”姜维桢睁开了双眼,他还是松开了握着史文茵腕的手,搂住了她的背。 “我什么也没说。”史文茵笑起来,以指腹轻轻敲了敲姜维桢的颊侧,“因为殿下什么都不允我。”
姜维桢握住了史文茵的手,也跟着轻轻笑了,胸腔微震:“我何时不允你了?”
他一顿,轻轻抚了抚史文茵的颊侧:“不过眼下,倒是确有不想允的事了。”
“嗯?殿下不想允我什么?”
史文茵很是耐心地将自己的手从姜维桢手中挣脱,又被他抓住:“我不在,你不许同人饮酒,可知?”
“那可不成。”史文茵轻轻搀了一把姜维桢,同他一起站起身来。
“殿下心悦我吗?”史文茵垂着头倚靠着姜维桢,还不知道姜维桢因着她这一个吻变了眼神就又问出这么一句含了些委屈的话来。
“那文茵呢?心悦本王吗?”姜维桢用指尖从史文茵的眉骨描摹,轻了吐纳。
“我乃你妻……”史文茵抬起有些湿润的眼与姜维桢对视,像是质问一般,“会有妻不心悦夫君,却心甘情愿当家的吗?”
姜维桢定定地注视着史文茵,连他自己的眼都仿佛湿润起来:“是啊……”他轻喃,慢慢抵近她,先与她额头相触,再是鼻尖,接着是双颊,再来便是唇齿。
她依着他,可他却只浅尝辄止便抬起了头,移开视线,吐纳已然乱得不成样子。她有些奇怪和埋怨似的用指尖抵他心口,嗫嚅半晌才缓缓出声:“殿下……”
姜维桢长长沉沉的吐纳,迫使自己稍镇定了些,而后才满是缱绻地贴近史文茵,悠悠唤她,“文茵啊,你可饮了酒……”
他是在用自己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问她。他面对她远比自己想得胆怯。他的身欲几不可制,神智却告诉他:这是因着酒,这许非她自愿。若是她不愿,那他甘愿受些磋磨。于她,他怎样都甘愿的。
可不过刹那,尽管他吐纳乱得不成样子,却只浅尝辄止便抬起了头,甚至移开了双眼。
她抬眸,有些奇怪和埋怨似的用指尖抵他心口,嗫嚅半晌才缓缓出声:“殿下……”
姜维桢长长沉沉的吐纳,迫使自己稍镇定了些,而后终于又满是缱绻地贴近她,悠悠唤她的名字,“文茵,你当真甘愿吗……”他是在用自己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问她。
他珍视她,所以必然留有余地。
身欲已几不可制,他心里却明白,这大抵是因着酒,这许非她自愿。若是她不愿,那他甘愿受些磋磨。所以,他最后求她一个桎梏。他最清楚不过了:过了此界,一切便由不得她说了。
史文茵甚至有些委屈了。这么想着她眼中就已蓄了些泪,反而委屈,一双剪水眸半含哀婉瞧他:“殿下若是思量不值,也不必来问妾了……”她说着便低下了头撤开身子,由着泪珠子砸下来。
可她既允了,姜维桢岂有不应她的道理。他少用了力气,扣住腕子将人拉回了身前,偏过头吻了她的颈侧。吐纳温热,激得她有些瑟缩。他觉察到便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她轻轻侧了头,又被他衔住唇齿,将方才的浅尝辄止找补回来,直弄得她软了腰肢,迷蒙了眼神。
他的臂扶着她的腰背,借着她的力平稳了伤腿有些颠簸的步伐,带着她绕过中堂侧面一扇四折屏风。那后面原是一间给外院暂居的客人用的客室,不过今日定然是要用作做它处了。
他拉着她坐到那张并不宽敞的榻上,也不急着动作,反是拉着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番,而后才伸手拔了她绾发的两只玉簪:“往后,若非与我,绝不允你饮酒了。”
“殿下。”
“嗯?”
“不饮酒,妾今夜又怎么管得殿下呢?”史文茵被姜维桢护着后背缓缓躺下。
手指缠着她衣带的人笑出气音来,轻轻道:“这可是……不容你分辨的。”
“若我偏不听呢?”她才问出口,话音还没落定,就被人掐了腰侧软肉痒得直笑。
“你岂敢不听……”姜维桢有兴致逗她,直痒得史文茵告饶才止。因着朗声欢笑粗了气息的人静下来,已是近在咫尺。
眼眸相对之时,姜维桢将史文茵的手引向自己的腰侧,缓声问:“成亲当日我便该问你的,嬷嬷可教了你……”
史文茵微颤,眼里终于染上了些忐忑,她指尖缠上姜维桢衣带,又顺着他敞开的衣拢上向他的肩:“自是……教了的。”
姜维桢抬了臂膀,那件箭袖袍子便落到了地上。
姜维桢轻抚过她的发,又覆上她藏着胆怯的眼:“护着你呢。”
“殿下,妾不怕。”
“我在呢。”
“初次燕好,还望殿下怜惜……”
“文茵……”
是寒夜交融升腾的体温与恋慕。是姜家三郎与史家女儿。也只是,他和她。
这夜正房丫鬟们在偏厢行令喝酒作闹到了半夜,几个丫鬟玩得欢,互相给对方脸上画的花红柳绿的。
起先裁雪还操心着史文茵和姜维桢两人,一直想到外院去瞧瞧,却被听了外院信的梁妈妈止了,硬喂了她两杯酒。后来她招架不住,被哄得七荤八素的和几个姐妹在大炕上行令便直晕到二更天,连桌上玩闹剩下的瓜果点心都未及拾掇。到三更天时才缓过神来。
她将扶着昏沉的头穿了鞋要去正房瞧,却又撞上了持灯笼携了一身凉气进来的梁妈妈,直被梁妈妈摁到炕上睡下。她只隐约间瞧见正房上和沐浴的避间都上了灯,只大概猜测是夫人和殿下已然回来了,才安心睡了过去。
不知是用了酒水还是旁的缘故,她这一夜睡得格外沉,等第二日一起来,昨夜同闹的姐妹才说她已错过了晨起姜维桢给正院下人行赏。
(上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