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几月未归的吕府近在咫尺，史文茵放下车帘，用手按了按心口，觉出自己那几分近乡情怯来。裁雪坐在她身边，看见吕府牌匾时竟生出几分孩子似的欢欣来，指着那府邸连说几声回来了回来了。

老爷带商团离开之前大抵留了不多两个下人，那须发皆白的管家开门一看眼前人，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姑娘，竟直直想要跪下。

史文茵鼻酸，伸手扶住了眼看又老了几岁的郑伯：“回来了，回来了。”

吕家程设如旧，只是有些案几上落了灰，大体整洁。郑伯带着史文茵过垂花厅，穿回廊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老爷许是怕触景生情，一个人多时只住外院，连着料理公务，应付外客。姑娘回史家之后，这家里哪儿还有女客上门呐……老爷带商团起行前在内院留了扫撒的人，外院是我和我那徒弟看着。到底是我身子不济，冬日里染病，有负姑娘嘱托。内院的仆役年前跑没影了……”

郑伯说着用袖拭泪，哽咽不止，“幸得我那小徒弟有先见，把那些个值钱的器皿早早收起，不然，不然……”郑伯话音断续。

史文茵握住了郑伯的手，强挤出一个笑影来，原是想要宽慰的话，到最后都因着哽咽成了吞音儿发不出来，只能扭头拭泪。春日里荡秋千，夏日里看花景的柔宁侯府终究还是成了清简的吕府。旁人看了尚且唏嘘，更何况是过去住在这儿的人呢。 

“……大家该是晓得，祖家将我许了前些日子回京的青阳王殿下。”史文茵合上了郑伯送过来这几月的账册，看着眼前寥寥六七后院奴婢，“难为您各位还守着吕家。我在这儿先谢过各位。”

史文茵起身，款款拜下，那几个仆妇都是有年纪的老妈妈，只有两人与裁雪同龄，还都是家生子。都是府上老人，看着史文茵如此，心里愈发不落忍，带头的吴妈妈只说是婢子该尽的本分。

“我此次回来，也就住到八月里及笄。那边的婶母是想着从祖家打发我的。昨日回来我给婶母去信，到底还是没能允了我在这儿出阁。”她淡笑点头，让裁雪拿出了薄薄一沓身契。

史文茵说着垂眼，再抬头便笑：“我是想着，这府邸终归是要留下来的。总不能叫父亲大人回来无处落脚。是而，如今将各位的身契交到手中，是问诸位的心思。若还想留在府邸，月银照支。留到何时，支到何时。若不想留着的，便打了行李到前头账房里支两个月的月银，再找个有主的府邸伺候。”

话音一落下头几个奴婢是面面相觑，史文茵将手中的身契递给裁雪一一发下去：“眼下家里还剩着前街的铺面和后头庄子经营着，都是父亲的信任的几位管家打理着，月银自然还是支得出来……”

史文茵声音弱下去，许是知道自己是想着这些熟面孔留下，因而说出来的话没了底气。 不过心头是一重想法，她神色却从容，漏了怯也不怕。只是握着木椅扶手，指尖轻轻敲着节奏。 吴妈妈先站出来说自己是同吕家存亡的，后头的才一一应上来。

史文茵没把话说绝，说往后若是还想走的，她今日的话是算数的。

仆婢辞下，裁雪才进来回话，说郑伯在外院也一应安排了，走了几个，剩下的仆役也多是家生子。史文茵只管点头。堂屋的门敞着，夏季热风吹进，史文茵抬眼，正望到花园里无人打理旁逸斜出的花枝。

她饮尽茶盅里的温凉茶水，吩咐裁雪让郑伯挑个合适的日子移了开花的，换成耐生不开花的园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