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姑娘许久不曾到街面上。”裁雪掀起车帘，指了指街面卖珠宝首饰的店面，“眼下实新的便是这一家，头面的样子和做工都算上乘。”

裁雪言毕才发现史文茵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她，略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眉：“是与思慧的婢子闲谈时晓得的。”

史文茵淡笑一声，思慧是史文芩跟前的丫鬟。她在祖家一贯不闻外物，却也晓得史文芩身边有个伶俐的姑娘。她顺着裁雪的掀起的车帘向外望去，那家店面果真要热闹些。有闺秀以扇掩面穿行其中便收回视线：“眼下还是人多，我素日少出门，若是遇见人也不便多言语，还是晚些再过来的好。”

裁雪闻言神情略有失落，史文茵倒是笑起来：“总归是料子得买，头面也得置。又不是不过来了。瞧你的样子。”

裁雪则轻轻抚了抚史文茵的衣袖。车帘随着车辆行进时不时飞起，打量得到街上的光景。裁雪的话多，一路上尽力说着逗趣。 她到侯府上是女侯过世前一二年的事。

因着母亲是武将，父亲当年离开祖家又从商的缘故，正儿八经在侯府上日常来往的几乎没有与史文茵同龄的。大抵是因此，史文茵在京中多年，也没能结交一半个同龄的闺阁友人。裁雪倒是一来就与史文茵投缘，也是因着史文茵的心境沉郁的缘故，裁雪的性子反而越发地跳脱。

这大抵是她自己的思量，主子沉郁，陪着的若是再沉郁，这日子便更难过了，是而便是没有乐子，裁雪一日也总能找出些乐子来。史文茵的小厮小伍大约也是这个思量，总少不得耍宝来惹逗裁雪，闹哄哄的不得安宁。换到旁的姑娘闺秀身上，下人们这样的闹腾，早不知将闺阁心思勾成了什么样。可到史文茵身上也还是作用轻微，由此可见她们这个姑娘的心境……究竟槁木般苍寂。

裁雪思量着回神，车架里又是一片安静。史文茵定定地看着车帘偶尔掀起的一角下的光景，眉宇间又有惆怅之色。裁雪微叹了口气，说起京中逸事来。 

傍晚时分，街面上人影渐疏，去年春天才开张，一年时间做到京城头面散饰铺子榜首的汇琳珍才慢慢减了客源。三个在柜台里的姑娘才开始拾掇散在台面上的珠钗饰品。眼见着收拾，店面里又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客人。

汇琳珍顾客多是高门女，柜台三个很快就认出来后进来那个是国公府的千金，怠慢不得，紧赶慢赶招呼了一会才记起招呼先进来的那位气质清丽却异常面生的姑娘。

裁雪眼见柜台里的三个只顾着招待后头进来穿着不凡的那位姑娘，晾了她们好一会，面上已有不虞。她想要招呼，却被史文茵拦住，只好先寻了一本头面样式的册子随意翻看。

过了一阵那柜台上的三个才记起要招待，其中一个走过来却先将她们主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才不紧不慢地问是要散件首饰还是头面。这本来也没什么，裁雪便应下来，说了要头面。那三个其中一个便拿过来的两套头面让史文茵自己看，一套是岫玉，一套鎏金。 

史文茵只打量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扇子搭起来遮了一下神情。国公千金也正坐下来看头面，那三个便是满面笑容拿出来两个锦制盒子，里头自是上乘的。偏生国公千金随意打量了一眼史文茵面前摆设的两套东西，颇为嘲讽地轻轻儿一笑。

裁雪火气上来叫住了方才那头面的那个要问询一番，谁料那丫头竟一甩胳膊，翻着眼睛来了一句：“什么样的客配什么样的货。我们都有规矩的。 ”

此话一出店内一时安静好半晌。裁雪的脸慢慢地便涨红了。说来也怪，剩下的两个柜台后的丫头也不曾过来帮腔，反而是把国公姑娘引得远了一些。

“你这是什么话！”裁雪气不过，一拍台面冷笑一声，“你且说说我家姑娘是什么样的客！左不过是在京城地界上做生意，却好端端地给客分出几门子的三六九等来。官员拜官是有三六九等，那也是天家的规矩。你们这儿又是哪门子扒高踩低的乡野村规敢摆到我们面前穷酸讲究来了？”

“便是我们就是戴岫玉鎏金的主，也比你这个在台面后面卖笑迎人做招呼的胚子要贵气，野花便是到了你这等人头上也是下贱的。”那丫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裁雪也学着那个丫头翻眼睛的样子哼一气，“自己就是叫人雇来的，倒摆出什么高贵样来，也不瞧瞧自己原本的模样，倒是脏了汇琳珍这块地儿！” 

史文茵这才掩面上前，眼神冷冷：“我也不过一介商人之女，你也莫将话说成这样。”

她微微扶了扶裁雪的后背，安慰似的递了个眼色，又看着那个丫头：

“我父行商多年，我也耳濡目染，从来只听客不分贵贱。到了贵店，倒是掉了个个儿。这倒是其次。如今我也只是为这位姑娘惋惜。做生意最怕坏了口碑，今日你那句‘客配货’的话传扬出去，兴许于你是逞了威风。到了旁人耳朵里便是坏了客源门路。”

“莫说是我，京中权贵尚且分有高低。依着你的法子，岂非那珠做玉打的只有天家用得成了？旁人用支珠钗还得看看店子脸色？那汇琳珍何苦出来做这门子生意，将自个儿的货直接送到各家权贵府上去做人情罢了。”

史文茵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如我这丫头会说嘴的。原也不必费了功夫与你这等人辩个明白，白白降了身价罢了。” 

史文茵移开眼睛，看向那边看戏的国公姑娘，浅一福身：“看来这汇琳珍也只迎国公府的车驾。我这等百姓婚姻大事上的头面也只配鎏金不配足金了。”

方才那丫头为国公府配的正是足金的散件。那国公姑娘听闻此言到底不能再做壁上观了。

今日她是抽身看戏，可只迎国公府女，不迎百姓女的话传扬出去便不同了。眼下兄长才管商赋一事，万不敢传扬出弹劾的疏文来。是而今日之事她必要替这女子出一番头来，不说传出佳话，只说不污了国公府和兄长名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