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姑娘，都收拾好了，您预备着休息吧。”裁雪拨了拨烛心，“晚上做针线还要仔细眼睛啊。明儿再绣也是一样的。”

“方才正房好像有动静，怎么说的？”史文茵没理会，自顾自从针线笸箩里拿出把剪刀裁剪了起来，一边剪一边又问裁雪。

“您又不是不知道，正房那边都是二夫人的人，她们若是不说，咱们的人过去能问出什么来呀？左不过说是为着文芩姑娘闹着要去中秋宴的琐碎事情娘儿俩吵了一架。”

“未必吧。帖子里都写明了的事，有什么可争的。”史文茵动作利索，裁剪布帛的声音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裁雪，拉着点布料。”

裁雪听这话便放下了手里的伙计，过来帮史文茵拉布料：“不过说起文芩姑娘，这几日我倒觉得她怪讨——古怪得很。”

裁雪好容易把讨嫌两个字咽下去。史文茵哪能听不出来，她“蹭”一下合上那把剪子：“慎言。”

裁雪撇了撇嘴应了一声，不敢多说，隔了一会才道：“——思慧，文芩姑娘的那个机灵丫鬟。我碰上有好几回是从后廊过来的，不知道是去找谁了。”

史文茵这才抬起头来。裁雪表情略微放松了些：“也怪我多心。我觉得她那表情看着怪心虚的，样子又实在鬼鬼祟祟的。跟着她过去，结果她是从钱小娘院子出来的。” 

史文茵沉吟了一会，收拾好了有些凌乱的针头线脑的东西，才吩咐道：“这事是婶娘房里的事，左不过设计着姑娘可大可小的。”

史文芩眼下因着国公姑娘的事对她心有芥蒂。她若是此刻添手，史文芩少不得记恨，还同今日一样在她面前演些舐犊情深的戏码惹得不快：“你回头……去找婶娘房里的人，让她自己房里的人去查禀，别牵扯进去。”眼看着冬上要从史家府上出阁，若是此时牵扯其中传出些府上的风言风语来自然是不好的。

裁雪自然也懂其中利害，倒是认真地应下了。临出门时她又记起来，拿过来两本账册：“姑娘，这是郑伯从府上拿过来的那几家铺子的账册，都整好了。几个掌柜都是靠谱的。还嘱咐小伍说要是姑娘这边急用，老爷吩咐了把铺子折出去都是可行的。” 

史文茵在榻上大略翻过几页，才起身坐到桌案前细细地看起来。眼下宅子是要留下来，田产之类的也该归拢归拢。先前心绪积郁什么都不想管，如今便是强打精神也得料理。上次回去若不是郑伯有先见之明，那府上的东西怕是早让那些仆役带跑了。

史文茵皱了皱眉头，她听房里好半晌没声音，抬起头来却见裁雪惊喜的笑容，不由皱眉：“如何这样高兴？”

“姑娘你才算是活过来了。”裁雪脱口而出。史文茵越发不解，不过是整理账册罢了。她想着再问，裁雪却急匆匆出去了。她便只摇了摇头，在灯下细细核算那些账册。 

眼下钱小娘的院子是整个史家祖宅最不受待见的地方，连丫鬟下人送东西都不大愿意路过。二房里原来那些钱氏的拥趸这次禁足之后便没有一个来过，便是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钱小娘设计史文芩出嫁青阳王府之后被老太太和于氏规训了。

月上中天，钱小娘的院子里却还亮着灯，到三更时分，才有人影从外头进了院落。

“怎么样？”烛光一晃，坐于桌前捻着念珠的钱小娘猛地抬起头来，迎上了来人，急匆匆地问，“怎么样了？”

“您可是得偿所愿了，思慧听得墙根，今儿姑娘就是因着史文茵的事跟夫人闹起来的。动静可大了！”

钱小娘捂着嘴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才憋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倒到了榻上没个样子。片刻后她才坐起来拭泪，一边笑一边说：“——老太太因着她这个乖孙女禁了我的足，如今还不是被我调唆着捏到手心里了。”

那下人诺诺应声称是。钱小娘这才站起来，嘴边噙着抹冷笑：“我这才禁足多久啊，一个赛一个的过得好了。她们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在这破院子里挨饿受冻的，还要替老太太抄这劳什子的经！静心，我静它奶奶的！” 

钱小娘一把把桌上的经抓起来撕了几下，又抓起佛珠来想要往地下扔，眼看东西都要脱手了她又抓回来放到了桌子上，别开了眼睛：“他们一个一个想好过，做梦！我穿素衣服，他们就要陪着我穿；我不好过，他们谁也别想好过！我嫁进来这十二年多听老太太的话啊，打也挨了骂也受了药也喝了——现下连个孩子都没有。结果呢，那老东西为着史文芩那个丫头片子治我！拿我开刀立威！”

“我呸，史文芩还想嫁宗室！笑话！史文茵是外姓来的，又是女侯养大的。她瞧不上我便罢了！史文芩那于氏养大的贱丫头也敢拿我作威作福！如今好了，我便是搭上史家的名声也不让他们好过！我非要闹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才解恨！老太太还谋算着这阵过了要把我送进庵里去！我让她送！”钱小娘的样子格外狰狞。丫鬟吓得不敢吱声。

不过钱小娘能这么歇斯底里，实在是老夫人此次要彻底断了钱小娘的念想才弄成这样的。

钱小娘自己就是老太太扶上来对付儿媳于氏的，自然时时处处都要看管。她准钱氏伺候二儿子，却也因着太老爷当年弄出来的妾室不喜欢庶出的孩子与正房的争宠，是而钱小娘从没成功怀过孕。 

老太太准钱氏制衡于氏，却对于氏的几个孩子格外偏私。钱氏有老太太纵着，自然是什么都做得，却唯独不能动她的宝贝孙儿。可是不动孩子，宅院之中如何对付上头的正房呢？ 于氏也不是傻的，晓得老太太的心思，每每将几个孩子拉出来便可让老太太自己磋磨钱氏，可想而知钱氏的处境。

许是于氏手段着实磨人，钱氏便一直想着挣开老太太对付于氏。她料想史文芩与老太太不甚亲近，偏偏青阳王回来成了半残，自然是想着做个局坐实了这桩婚事。这便惹到老太太了，当着二老爷阖房的人处理了钱氏，先打板子，再禁足。说是禁足三月，实则已经筹谋着要让钱氏剃发进庵里去。

钱氏给老太太卖命多年一朝被弃，一想到余生要青灯古佛为伴，怎么样也得挣扎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