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东西都齐备了吧？”于氏站在府门上询问着负责打点行装照管姑娘的妈妈。

“回夫人的话，都齐备了，到了宫里，便是有了什么也不怕的。”

这妈妈满面笑意，却还是惹得于氏笑骂一声：“呸，什么都没有的。”那妈妈赶忙称是。

按着往年的规矩，中秋佳节前后二场宴席。君臣同贺为其一，以表圣恩；内宫家宴为二，是为了皇家血亲情分。宫内宴席一如家中外客宴饮，有内外之分，外尽君臣之分，内则是内眷贵女相与往来。今年为着一扫北境惨胜的战事所带来的朝堂压抑之气，陛下是格外宽容，否则以史文茵区区乡君的身份，往日也是没有这般恩典的。乡君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只是从三品官员之女的史文芩了。

于氏今日大概心情当真愉悦，难得穿了件牙白底洒红碎花的褙子，还在发髻上簪了朵八百年没簪过的绢花，走起路来都轻快不少。她是左左右右地嘱咐，又是问马车，又是问路途的。直等着史文芩和史文茵上了马车走出去老远才笑眯眯慢悠悠地绕过垂花厅，回后院去了。

陛下尊奉孝道多年，如今太后居住的寝殿最近皇后宫。一切用物也以太后宫中为上。绕过白鹤松寿花屏，檀香味便慢慢清晰起来。

“孙儿自是为着和皇祖母团圆，孝顺皇祖母才来的。”姜维桢在太后面前笑得乖顺。

“你能将身体养好便是对哀家最大的孝顺了。”太后略有嗔意，叹了口气，又问起姜维桢的伤势，“太医可说了这腿伤？”

“回皇祖母的话，太医的意思是，尽力医治。”姜维桢神情还算平静，但说出来的话便让太后不由颦眉。

祖孙二人沉吟片刻，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太后自是说起了冬上成亲的事情。“……史家虽是未退婚，到底还是换了人。于家的人来见，还同哀家虚以为蛇，说什么外孙女身体不济，不能侍奉。”

说起这茬子事情太后表情略微严肃了些，眼神当中还是有几分不快稍纵即逝，缓了口气才说：

“不过好在换的那个是柔宁侯的独女，柔宁侯乃是巾帼将才。当年与史家公子的婚事虽是叛逆了些，日子到底还是幸福的。她的女儿也曾带进宫来，哀家见过一面。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看着也是有福气的，也不知如今出落成了什么模样，今日倒可一见。”

太后说着握了握姜维桢的手。姜维桢自然明白，淡笑一声，“孙儿谢祖母牵心。” 

宫外马车从顺义门进入皇宫外围便不能入内。官品再大的内眷，也皆由内侍官导引步行前往内眷宴饮的仙华宫。史文茵有乡君身份在身，下马车之后便由品阶稍高的内侍导引，单独前往仙华宫偏殿见贵人。

相比之下，史文芩便辛苦多了，她是官员内眷，先由低品阶的内侍引到内眷等待的地方，等到宴饮开始前才能前往仙华宫。她跟同行的族兄妻子走了许久才到内眷等待之处，那里已来了许多服制相同，打扮各异的官员眷属。

宫廷规矩森严，她这样没有身份品阶的普通女子打扮是与有品阶的内外命妇严格区分开的。品阶不同所穿服制，所配饰物都有不得僭越的严格要求。史文芩找了个地方站立歇息。

她们等候的殿阁地方不大，却连个坐处都没有为她们准备，原因是坐立之间易冗乱仪服。为避失仪，所有等候的官眷都只能端着架子站立或是行走。仪态稍因劳累有所失当，守在殿内的内侍官便会过来提醒。官眷之间自然相互熟识，谁若是被提醒失仪，便会引在旁的其他官眷注视。这倒还罢了。若是过分一点，兴许下次上朝官员便会以内眷失礼，仪态不端被御史参奏，若再赶上陛下为着朝事心情不虞，结果可想而知。

偌大的殿阁之中只偶有官眷窃窃私语之声，谈话的声音稍大些，内侍便会朗声道，“圣驾在前，不得哗喧。”来制止她们的言谈。 

史文芩也是第一次参与内宫宴饮，场面完全与她想象中的不同，非但没有话本子里写的官眷争奇斗艳，规矩竟森严到行动坐立都有要求。她竟一时有些被这样肃穆的场景骇住，再加上身体疲惫，很快便有一位内侍官过来提醒。

她素日在京城官员眷属中也算是有名的。一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常常被拿来与国公府千金作比，自然有不少人识得她。

史文芩的脸立时红透了，羞赧和惊人的耻辱感让她双足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连带着浑身上下都发起木来。史文芩不知自己在那殿阁中呆呆地站了多久才听到内侍官通传从此处往仙华宫宴饮的消息。她的脑子已经昏沉，哪里分辨得出是跪是拜，只一味跟着长长的官眷队伍往前，听着内侍官说拜便跟着前面的族亲拜，说起便跟着起罢了。 

“近前来，让哀家看看。”

太后坐于偏殿上方唤出声，史文茵才敢行礼起身，顺着内侍官所指的方向到太后近前，待内侍官扬手示意时停下，再次拜下。隔了一阵才听得得太后的一声“免礼”方才起身，垂首而立以示恭敬。

“柔宁侯武将出身，规矩也是十分的周全。你是她的女儿，这点上倒不逊于她。”

史文茵闻言便谢。她这样的乖顺，反倒惹得太后轻笑：“先前知道你深居简出，只当是柔宁侯过身，你这做女儿的伤心。如今看来你倒也是个妥当沉稳的性情。哀家却是喜欢的。”

太后语气听着轻松。史文茵垂首的表情便也稍微柔和了一些，只是脑海中还是紧紧地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唯恐失仪。接着太后又问了几句府上的其他事情，史文茵都依着情况对答，虽无格外巧妙的言语，但都是极妥当地回答。

答毕史文茵也依着规矩为太后献礼。此事是她自己备办的，因着史家族内此次宴饮的其他几位内眷都记在了官员下面无须特意准备。她却是不行的。 

只是大约于氏也没想宫闱内的这些事情。也还多亏了汇琳珍的那位季掌事来和她商议她那套头面时提醒了一句。于是史文茵便干脆托汇琳珍准备了一尊白玉观音像，还特意送到庙里供奉了几日。这礼并不出挑，却仍妥当。太后看后紧跟着便昭彰皇恩赏赐了些物件。

史文茵退出偏殿才稍放松些，对她而言，出挑不是最关键的，妥当不出错才是最合宜的。 

“以为如何？”太后放下手上的茶盅，问坐在四轮车上从后室出来的姜维桢。

“皇祖母心喜之我便心喜之。”姜维桢笑言，“孙儿以为妥当稳重，堪托付家室。”

“能叫你给出个‘宜室宜家’的评价是难的，看来这史家姑娘不是合哀家心意，乃是合你心意啊。如此甚好。”太后摆了摆手，“前朝的宴也要开了，你父皇和兄弟定然也在等你，全了你的心意，还不快些过去。”

太后语气轻松，倒真像是祖母对孙儿的言语。姜维桢自然顺着太后的语义告退，颇有些活泼随性。

“走吧，这仙华宫的好戏，才正要开演呢，那些官眷一个一个地都等着皇后和哀家呢。”太后抚了抚发髻和衣饰起身，往设宴正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