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殿下。”史文茵放下筷子，叫了姜维桢一声，“今日饭菜不合胃口？”

“啊，不，不是。”

姜维桢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箸着筷子愣了好一阵子。他有些食不知味地夹了一筷子素炒菘菜喂进嘴里，勉强缓和了神情，“只是方才想到了什么。给，夫人也多用些。”说着他便夹了一筷子鸡丝到史文茵盘中，自己假作认真地用起来。

史文茵这才又拿起筷子，却仔细地注意起姜维桢来。果然，他除了方才夹的那筷子菘菜之外，也并未再多用多少东西。

殿下有心事。史文茵心里一清二楚，却也不拆穿食不知味的姜维桢。她只多帮他夹菜，就这样才让姜维桢没落空了肚子，免得晚上再添宵夜不好克化。

“夫人，小厨房备好了。”

才叫人把膳食撤下去，裁雪适时进来叫史文茵。若是往日八成她又要听姜维桢玩笑两句，今日却见那人只是点头，连脸上的和缓的神情都有些勉强。

“殿下，不若今日您先回房休息。”史文茵一礼，姜维桢点头应下，竟是一句都没多说。

史文茵看着姜维桢安坐四轮车上的背影，迎着风站了好一阵子。

“殿下。苏赫巴寿的人失手了。”叶城进来禀报时，姜维櫂正在回户部禀上来的年底征杂税的细务。叶城的话惊得在事疏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墨痕。

“北境大营的人做了障眼法。人跟丢了。”叶城跪地，“眼下只怕是难动手了。”

“怎么搞的！”姜维櫂猛地站起身来怒喝。

“——我们送信的人出了事，半路被截。苏赫巴寿没得到消息，动手已经迟了。”

姜维櫂右手紧紧地抠住了桌上的镇纸，那东西下一瞬就在了叶城面前砸了个粉碎：“——苏赫巴寿的信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再要动手只怕本王就得亲自在京城截杀了！”

“殿下恕罪。”叶城拜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追？雍州回京有多少条路？人都丢了！怎么追？”姜维櫂胸口起伏剧烈，喘着粗气扶着圈椅瘫坐下来。他气得目眦欲裂，却也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对策。

姜维櫂深深吐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思索着：“——苏赫巴寿眼下以使臣觐见要挟本王，放跑的人手里也拿着椋州屯兵的证据。不论哪一样，都能要了本王的性命。”

姜维櫂咬了咬牙关又暗骂几句，从旁边的架上抽出一卷地图，提笔一勾:“现在还在京城待命的从缇州，纪州两个方向去堵；椋州的联络苏赫巴寿盯着，就算人在北境大营。找到之后即刻动手，务必一击致命，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他抬起头来，语气阴戾：“叶城啊，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有人活着回了京城。”

叶城跪伏答应。起身时他注意到姜维櫂在烛火摇晃下阴鸷的神色。他的主子影子照在后墙，活像一头将獠牙利爪藏在黑夜里袭人的猛兽。

史文茵提着那个瓷盒回房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她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让房里的热气散了她身上的寒，顺带先打量了一下里间。

姜维桢已经换上了寝衣，直起身坐在里间炕上，手里倒是拿着那本他一贯要翻一翻的《虎铃经》，只是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回忆又像是思索。总而言之，大概是一字都没看进去。

姜维桢手上的书被史文茵抽走时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史文茵只点头把那本《虎铃经》放到了一边：“殿下可看进去了？”

“自是——看进去了。”姜维桢有些不自然地拉了拉被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似乎不太想让史文茵觉察他的不对劲。

“是吗？”史文茵听得出姜维桢的遮掩，却也不管他，欲直接掀了他覆在腿上的被子，“妾却不大信。”

姜维桢登时反应过来，拉住了史文茵的手腕，略疑：“这是做什么？”

“殿下不松开，怎知妾要做什么？”史文茵浅笑，猫儿似的挣了挣。

姜维桢也怕自己不妨弄疼了她，便先松开了手。史文茵见姜维桢松手，拢了自己的衣袍侧坐在炕沿，提着的瓷盒就放在脚凳上。她轻轻掀开姜维桢的被子，露出他双腿来。

姜维桢人有些僵，看她略犹豫了一下，深深吐纳，却还是下手隔着中单摸了摸姜维桢的膝盖，又皱了眉。

史文茵轻叹一气，也不去看姜维桢的神色，侧身打开瓷盒，里头正是烘热了的蚕沙袋子。那瓷盒原是用来送热菜的，上下两层，底下能添炭火，以致放在里头的东西不至于失了温度。蚕沙袋子是史文茵自己在小厨房用炉子烘热的，眼下摸着还热乎。她在自己手里试了试温度，压在了姜维桢的膝上。

“嘶。”大约是有些热乎，史文茵摁上去时姜维桢吸了口气。

“可是有些烫？”史文茵骤然抬头，却见姜维桢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本《虎铃经》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哭笑不得，却也不松开摁着蚕沙袋子的手。夫妻二人今夜谁也不多说话，一个赛一个的比安静。

大约等了差半个时辰，那蚕沙袋子才渐渐温下去。史文茵记着姜维桢的伤势，又顺着用手摸了摸姜维桢小腿的断骨恢复处，却被姜维桢的云袜阻隔着不太真切。她抬头看了一眼还用书挡着脸的姜维桢，干脆动手解开了姜维桢云袜的系带。

姜维桢这才把书放下来，搭在被子上。

“殿下现在要说不许妾动手可晚了。”史文茵余光看到姜维桢动作，也不抬头，把云袜褪到了姜维桢踝处。

她仔细地用手隔着中单摸到姜维桢的小腿断骨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史文茵并不会医术也能感觉出来他恢复得不算好，因为她的手隔着皮肉能感觉到细微的瘢。

史文茵把方才压在膝上的蚕沙袋子放到了姜维桢小腿处，又从瓷盒里拿出第二个放到了他膝上，再把掀起来的被子拉好，用被子压住了两个袋子。她的动作不小，弄好之后还满意地隔着被子摸了摸被面，一抬头姜维桢就突然移开视线，避开了她的注视。

史文茵幽幽叹了口气：“明儿可要变天了。”她手上使了些劲，心里有些发堵，直直地望着他。

“——若非我知道骨伤变天时要难受，殿下没想着与我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