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临昌王府贵客到——”

程沛棠来时，温国公府上迎客的花厅里已坐了好些穿着各异的娘子姑娘们。偌大一个花厅眼下坐了快有十数人，却一点也不嘈杂喧闹。今儿请来的都是有些身份名望的，尤其是各家未出嫁的姑娘们。她们除了衣着打扮上较着劲，便是礼数上比一比，都巴望着能叫各位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儿的夫人们留下个好印象。

许是因着都是女客的缘故，乍一进花厅，程沛棠便闻到轻微的香粉味道。她皱了眉头，当时便用绢子掩了掩口鼻。因着怀孕的缘故，她对气味很是敏感。不过这倒是其次，叫程沛棠一时堵心的是，刚进去她便看见温国公府上的千金秦斯吟和史文芩相对而坐。她一进来便齐刷刷地看向她。

温国公府攒得这个局，因着都是女客，依着旧历，位子是按着先长幼后尊卑的顺序来的。程沛棠虽是顶着临昌王府的门头，却是个侧室的身份。今儿却把她排在了诰命夫人的后头，属实也是抬举得很。可这位子偏偏就有这么个不好处，秦斯吟就座她下首，斜对面便是史文芩。

程沛棠当真是有些膈应了，落座没一会便找了个托词出去透气儿，好在她才到廊上，裴微微便来了。

“微微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当真是人比花娇，好看得紧呢。”程沛棠一边见礼一边说了些抬举的话。

裴微微今日想来也是用了些心思穿着，她本就喜好明媚些的，今日上了妆更是显得明艳夺目。

“多谢程姐姐夸奖。”裴微微一时笑眯了眼。

程沛棠也笑，稍走近了些她：“青阳王妃还没到呢。”

裴微微听着挑了挑眉，大了些声音：“怎的如此不知礼数？”她话音才落，身边的丫鬟似云便拽了拽她的袖子，裴微微还不大乐意似的。

程沛棠看着主仆二人满意地笑了笑：“眼下诸位姑娘想来都快到齐了，微微妹妹也快些进去吧，稍后便开席了。”

“那多谢程姐姐了。”裴微微又笑，快步进了花厅。

“夫人。”身边的嬷嬷低声地唤程沛棠，“裴姑娘今日定然能合了您的意。”

程沛棠哼笑一声：“她是出了名的没心眼。”她一顿，“不过就算对付不了，膈应膈应也是好的。要是姐姐丢了人，我倒不信，她史二姑娘坐得住。秦千金能不落井下石。想来今儿可有一场好戏看。”

“倒是快点啊。”裁雪急得直拍大腿。

她们今儿出门也不知怎的了，往温国公府来的这条路上突然就出了事只能绕路，这一绕路便晚了些时间。若是这头一回赴宴便晚了，都不用明天，今儿下午就得传出青阳王妃不知礼数不把温国公府放在眼里的闲话来。

裁雪这厢急得上火，那厢史文茵看着倒是四平八稳的，甚至还劝了劝裁雪，叫她莫忙。

“姑娘啊。”裁雪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她一着急，原来的称呼就冒出来了，“若是晚了可就坏了。”

“我知道。”史文茵也皱了眉，“可你那念叨哪儿是催车夫呢，你是催我呢。光说得人心烦意乱的。消停一阵成不成？”

她伸手拉住裁雪，裁雪这才发现史文茵手心里全是汗，想来也只是面上平稳。可是她才让史文茵说，心里虽然清楚，却还是不乐意，嘴噘得老长，都不愿意看史文茵了。

史文茵看裁雪的样子明白方才是裁雪的好意，自己是因着急语气重，只怕这丫头心里要生别扭。隔了一会她才长长叹了口气，摸了摸裁雪的手：“好了，眼下到了府门上就别别扭了，倒让旁人看笑话。”

裁雪这才抬眼看她，还有些委屈劲儿，“我不会叫人看笑话的。”

“我晓得了。”史文茵点了点头。说话间马车停定，裁雪也就顾不上别扭不别扭的了，前后左右帮着史文茵查看着装仪态，扶着她稳稳下了马车，只听前头高诵一声：“青阳王府贵客到——”一下儿打起精神来。

她扶着史文茵，史文茵也借着她的力。

“哎，姑娘，来了来了。”听到外头迎客的声音，似云赶紧轻轻拉了拉裴微微的袖子。正顾着往嘴里送糕点的裴微微立马抬起头来跟其他人一样往花厅门上看去。

这不怪夫人姑娘们好奇，实在是因着她们在闺阁时就没怎么见过这位王妃。

柔宁侯是出了名的不好掺和京中交际，来往的都是些朝廷重臣，与她们这些命妇娘子是两码子事。因着柔宁侯，这位史家姑娘也不曾露过面。也就嫁青阳王时才算正儿八经地露了回面，后头也有命妇娘子因着家里主君与青阳王的关系登门拜访。可总的来说，这位王妃比之三天两头四处串门的京中贵女还是深居简出的。

裴微微看着从花厅门上进来的人竟稍有呆滞。

这青阳王妃若只看长相，在这美女如云的京城里只能算得上中间上乘，看打扮也是中规中矩，只能说她穿得是极妥当的，却远不能算作出挑。可是一眼看过去，这气度仪态造就的周身气质远不是花厅里坐的这些贵女们能比的。

裴微微说不好这种感觉，就是她进来不用人通报都知道她是王妃。

可要单说这个青阳王妃长得美吧，随便扫视一眼，绝对能在这花厅当中挑出四五个容貌比她优越的。要将青阳王妃的脸和打扮换到旁人身上，兴许就是中等水平。可到了青阳王妃自己身上，七八分的长相因着柔和温婉的气质就十足十的能叫人一看便能说出一个“美”来。这个人进来，站在那，落座，一举一动都叫人有种想亲近同她交谈的感觉。

裴微微终于意识到了那天程沛棠忽悠她最不合理的地方了。要说这个青阳王这个妻子不美不漂亮都好。可说她不知礼数，那就完全是瞎话。她这个人，那张脸上都写着“知礼”两个字。一见就知道是那种细心教养出来大家女儿，更别提什么娇纵冒犯失礼了。

裴微微放下手中的勺子，心想便是没有程沛棠，青阳王妃这等人，也是自己想接触的。

“姑娘。”似云轻轻拉了拉裴微微的袖子，悄悄提醒她做戏就快穿帮了，“您别往那边看了，程小夫人都瞟咱好几眼了。”

“史姑娘，先前我还听人议论王妃娘娘。今日见了才知气质出众，怎的先前也不怎么同你一起出来啊？”

“是啊。”

史文茵打进来，这姑娘夫人们悄悄话便没断过。史文芩跟前的两个同她关系紧密的姑娘忙不迭地就问起来。姐姐得人青眼，史文芩自然也跟着沾光，脸上有些得意的神色。她先向史文茵点点头当作见礼。史文茵自然回礼，也轻轻含笑点了点头。

史文芩得了这一下更是有脸了，也全然忘了昨儿回门的时候自己和于氏还等着看她惨相原想奚落一番却史文茵言语还报的事。她故意瞥了眼对桌神色有些勉强的千金秦斯吟，稍稍大了些声音：“姐姐是因着大伯和大伯母的缘故才少露面的。”

“原是如此啊。我也听闻柔宁侯过身，我们府上还带了情，可惜当时都是长辈，没能过去见见王妃娘娘啊。”跟前一位与史文芩熟识的姑娘又看向史文茵那边，略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对桌的秦斯吟许是看不惯史文芩得意，用绢子掩着唇咳了一声，看了眼史文芩这边的另一位姑娘。

那姑娘得了令自然发问：“王妃娘娘如此，也是柔宁侯教导有方。不过文芩啊，我听说王妃娘娘在你们府上不过住了多半年罢了。原先我也不曾听你说起过王妃娘娘，别说是姐姐了，就是王妃娘娘的名姓你也没同我们提起过啊。”

这位姑娘话音才落，又一贵女也掩唇发问：“谁都知道，史大老爷因着与柔宁侯的婚事与你们府上分家多年，与祖家没什么联系的。怎么今天这史大老爷就成了你大伯，那柔宁侯就突然成了你大伯母了？”

这话问得辛辣，想来这姑娘是因着长辈的缘故知晓些内情。有些不晓内情地听到这话更是好奇。史文芩脸色微微发白，桌下的手攥了攥，有些被问住的架势。她一时答不上来，跟前的姑娘们议论声音便起来了。

秦斯吟这才笑着说话：“可不是吗，若是真亲近怎的原先也不见提及呢。倒是一成王妃就又姐姐又伯母的。”

她目光流转，轻轻扫了一眼神情勉强起来的史文芩，跟身边的姑娘说话：“年中我在汇琳珍碰见过一回王妃娘娘，当时我还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我问了，你猜猜王妃娘娘怎么答的？”

秦斯吟稍稍扬了声音，自然吸引了身边的一众好奇姑娘：“王妃娘娘说自己是商人家宅，不足为言。”

她这么一说，跟前立马又姑娘转过神来，再看史文芩就带了点不屑。

“我还以为有多亲近呢，不过是人家如今做了王妃便好声好气起来，也是扒高踩低的。”

“可不是吗，家里主君也不过是个从三品无爵的官儿。攀上的亲戚，有什么不得了的。”

听着这议论史文芩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她冷笑一声，目光钉向秦斯吟：

“秦姑娘倒是会说，不过是我姐姐谦逊低调罢了。就是再有什么的，那也还是我姐姐，柔宁侯就是我伯母。我们自家亲近也用不着让天底下人都晓得啊。”史文芩一顿，做作地用手抚上发髻，“别是有的人看不得人家姐妹和睦，听见了便酸上几句，要不这心里便不舒坦的紧，当真狭隘。”

秦斯吟听得清楚，当时便瞪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