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诸女客在花厅用过膳食，宴席撤下，便相携往温国公府后院中庭去观景作诗小饮果酒。绕过回廊，正见温国公府设一观景小厅，从厅中望出，可见花池假山相称，消融雪色对寒梅傲立风霜之景。

冬日景色再好，按说也是凋敝。偏偏是温国公府以枯荣为景，万籁霜天之间竟有一片修剪得宜枝头俏的梅，当真是情趣雅致。

秦斯吟几个才用了膳食，又不想沉闷着坐在小厅里争诗斗画，便禀了秦大夫人要绕过花池去看看那梅。秦大夫人自然是欣然应允。

几个姑娘才到小梅林处，小厅里的便笑起来。打扮各异的美人容色与梅林相称，更是添了意趣。方才还坐在小厅里的几位贵女见此景便让人对窗支起画架来。各位夫人则是饮了茶水消食，左右评品两句。

姑娘们离席，程沛棠倒是因此得了机会，坐到了诸位夫人下首，因着怀孕也免了见礼，才得了方才上席的几句问候。

“程小夫人用得可还适口？”秦大夫人先开口，笑意温然，“因着小夫人，今日的菜色都是特意嘱咐过的。”

“菜色自是适口的，沛棠多谢大夫人关顾了。”程沛棠赶紧谢过，用绢子略一掩唇，眼睛里都透出得意来。

秦大夫人这样一说，其他几位夫人便趁着话头也问候一二。因着程沛棠的身子，几位夫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备孕保胎一事。这话头提起来，这上席唯一尚未有过身子的史文茵便稍显冷落。史文茵倒也不在意，是而只是听着，权当没看见程沛棠时不时含着得意瞟过来的眼神。

程沛棠讲了好一阵子，一直不肯放过这个话头，请教这个请教那个的。有几位不愿掺和的夫人脸上已经有了点不耐。

秦大夫人许是也看不下去，脸上含了些笑把话头引了回来：“程小夫人多请教些，想来太后娘娘也能省不少的心思。”

秦大夫人张口，程沛棠自是没有道理再将话题留在自己身上了，只能假作乖巧应声。

秦大夫人话头落下，范夫人便接上了，她很是亲昵地拉过史文茵的手：“说得也是。太后娘娘一直操心几位殿下的事情。四殿下是省心了，还有二殿下三殿下的事呢。”

范夫人活泼，也更敢说些。她拍了拍史文茵的手背，颇为促狭地笑了两声：“——不晓得三殿下这里是不是也快有消息了。”

史文茵有些讶然地看向范夫人——她方才不愿意接话也是想免了几位夫人谈及此事。史文茵手还被范夫人握着，脑子转着却不知如何搭话，极不自然地转头看向秦大夫人，脸上已然有了点绯色。话到了姜维桢这儿，她确实是容易羞臊。史文茵自是觉得自己失态，可那些夫人看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瞧着史文茵一个二个都用绢子掩着唇笑起来。

连秦大夫人也有些忍俊不禁，喊范夫人闺名也跟着调侃两句：“晴妹可莫再说了。看这样子，想来三殿下这儿，太后娘娘也不用操心了。”

这下史文茵可真是有话接都接不出来了，只得红着一张脸点头。

“那可真是要提前恭喜三嫂了。”程沛棠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绢子，脸上是笑，眼里却透着寒意。史文茵这才从羞臊中找回点理智来，淡笑着应下，“多谢程小夫人关怀了。”

“前些日子面见太后娘娘，三殿下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便着意回护三嫂，倒叫人好不羡慕。只是可惜了，若三殿下康健，想来定与三嫂更加登对……”程沛棠说完才故作讶然地捂了嘴，“——人一高兴倒是失口了，嫂子莫见怪才是。”

这话明晃晃指青阳王伤后在中京的那些传闻。范夫人和秦大夫人对视一眼微微变了神色。

史文茵指尖轻捻，“夫妻和睦乃至宗室和睦也是太后娘娘所盼。更何况小夫人已然有孕在身，只怕四殿下对小夫人回护更甚。程小夫人若说羡慕倒叫我惭愧了。”她仍笑着，只是手上捻得更紧些，眼睛盯着程沛棠，“殿下眼下身子也康健着，倒是劳小夫人费心了。如今有孕在身，小夫人也合该多关照着自己。”

史文茵神情如常，只是话音落下，小厅里便一时气氛沉窒。

“若真是康健，沛棠可就安心了。”程沛棠只笑，“说起来三殿下伤后也甚少露面，又不在朝中，也难怪京中传闻甚广。不过却如嫂子所言，夫妻和睦要紧。旁的事便是不好说，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外人上哪儿知道去呢。”

程沛棠轻轻歪了歪头倒似真心一般：“我如今有孕在身，也是不劳嫂子再费心的。只盼着嫂子能早些与我一般为宗室开枝，那也算是为太后娘娘分忧了。嫂子说呢？”

史文茵克制着自己的神色淡淡回道：“那是自然。小夫人有心了。”她移开眼睛端起茶盅微抿一口。程沛棠眉眼间染上了得意之色，笑意更深。

“夫人好。”小厅里气氛稍缓，史文茵便见一位打扮明丽可爱的姑娘上来见礼，她只觉着眼生。

“这是东府裴家的女儿吧，闺名唤作微微的。”秦大夫人略一辨认。史文茵接过裁雪递上来的新茶，思量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东府裴家是先前与她父亲有故旧一同行商的裴家。

范夫人似乎与裴微微很是相熟，假作嗔怪：“平日你母亲拘着你倒是忘了规矩，今儿你来便该来见礼的，怎的到这会子才来？”

“国公府上吃的玩的都好，微微是头一回来，夫人还不许微微多吃点多玩会吗？”裴微微先卖了个乖。话说得讨巧，秦大夫人便笑。范夫人言语间宠溺应下：

“谁说的，你尽管吃玩，要真吃好玩好了才算是我们今儿一聚你没白来呢。”

“正是这个道理。”

秦大夫人点头应下才拉着裴微微给其他几个不甚相熟的夫人见礼，才介绍到史文茵这儿，裴微微便笑起来：

“我今天最想认识的便是王妃娘娘了。”

“哦？”范夫人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了句，“今日可是衬微微的心意了。”

史文茵颇为好奇，看向范夫人，范夫人才抿着嘴笑道：“王妃娘娘还不晓得吧？东府裴家乃太后娘娘本家，不过眼下在京城这一支是后来迁来的远亲。”

“原是如此，也怪我不常露面，这些事也是不大清楚。”史文茵明白过来。

范夫人则摇了摇头：“也是太后娘娘嘱咐，再加上裴大人早已致仕，王妃娘娘不晓得也是情理之中。”范夫人又拍了拍裴微微的手，替她找了座。

“我倒与微微妹妹相熟些。说起来今儿也是巧的，恰好嫂子在。微微妹妹可是与三殿下有缘的。算是三殿下的幼时玩伴？微微妹妹，我可说对了？”程沛棠也不去看裴微微，只拿眼觑史文茵。

“程小夫人知道得倒多。”秦大夫人放下茶盅，微敛神色看向程沛棠。

程沛棠叫秦大夫人一瞧，略有些心虚，用绢子掩了掩鼻尖：“大夫人说笑了，也是我与微微妹妹相交甚欢才从妹妹口里听来的。”

“程小夫人如今怀着身子，素日倒忙碌打听。还是多顾忌些身子的好。”秦大夫人轻笑一声看向微微凝了神色的史文茵，“裴家这孩子素来直肠子心直口快，有时难免叫别有用心的人套了话去，说出些不妥当的来。往后与王妃娘娘相与，还望莫见怪才是。”

秦大夫人这话说出来，程沛棠脸上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找了个托词离开了小厅。

“大夫人客气了，微微妹妹天真可爱，叫人生喜，只当多了个妹妹，哪里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史文茵吸了口气强打了精神，握了握裴微微的手应付。

这阵子她心绪不宁得紧，却不能叫人看出来，只是神色如常。裴微微只觉得握着她的这只手温暖柔软，抬头却刚好对上了史文茵那双闪过些疲惫的眼睛。虽是只有那一瞬还是因着离得近被裴微微捕捉到了。

她暗自咬了咬舌头，心说刚才只怕还是让王妃多心了。心里思量着她就轻轻附耳范夫人，不知是说了什么惹得范夫人笑起来。史文茵悄悄问裁雪是什么时辰了，还没问罢，就听范夫人唤了一声：

“——那你就跟王妃娘娘一块过去吧。”

史文茵有些讶然地回过头来对上裴微微那双有些期待的眼睛，才听范夫人解释：“微微说想过去瞧瞧对岸的梅花景，想与王妃娘娘同游。”

史文茵略犹豫了片刻，又扬了笑，隔着绢子重又握住裴微微的手：“如此……也好，我便与微微妹妹一道。”

范夫人这才笑，叫了自己的丫鬟跟过去，可见是重视。